當八月瓜咧開了嘴,綠核桃炸開了腮,苦夏老去,新秋到來。
此時,晝夜溫差大了起來,夜晚,空氣中的水汽,在植物葉尖或花蕊間凝結成露,晶瑩剔透,照見多少幽暗與斑斕。
美學大師朱光潛曾說“一升露水,一升花”,誠然不假,花兒與露水,這對大自然的最佳拍檔,牽?;ㄗ疃K偸钦绰抖_,迎陽而放,待露水干透,牽?;ㄒ睬那氖諗n裙裾,抱緊花蕊,平靜謝幕。難怪汪曾祺在《夏天》里喟嘆——牽?;ǘ堂T绯空绰恫砰_,午時即已萎謝。
如此“短命”之花,賞花當然需要“及時”,這一點,明末清初著名畫家陳老蓮最有發(fā)言權,他在一幅《牽?!分蓄}跋:“秋來晚清涼,酣睡不能起。為看牽?;?,攝衣行露水。但恐日光出,憔悴便不美。觀花一小事,顧乃及時爾?!?/p>
清人筆記《清波小志》里也記載了陳老蓮賞牽牛花的逸事,“杭州長橋湖灣牽?;ㄗ疃啵敿鞠脑缜镩g,濕翠盈盈,頗饒幽趣,老蓮日必破曉出廊,徐步長橋,吟玩籬落間,至日出久乃返”。
是的,單朵牽牛花,花期的確很短,然而一籬、一架、一山野就不一樣了,這朵謝了,那朵又開了,這根藤上稀了,那根藤上又稠了,這片山野零落了,那片山野又葳蕤了,這樣生生滅滅,開開謝謝,從初夏到老秋,能看上大半年。
著名作家郁達夫曾在《故都的秋》里這樣形容,“說到了牽?;ǎ乙詾橐运{色或白色者為佳,紫黑色次之,淡紅色最下。最好,還要在牽牛花底,教長著幾根疏疏落落的尖細且長的秋草,使作陪襯”。而我卻不這么認為,牽?;?,無論純藍、深紫、緋紅或月白,都有一種窈窕之美、疏朗之感,枝枝蔓蔓間,藤溫柔、花娟秀、葉青翠,一陣風過,再添一份搖曳之姿。
美的東西總是容易入畫,董其昌、惲壽平、齊白石等很多大師都畫過牽?;?,無論何種筆墨,何種色彩,都有一個共同特點,那就是呈漸變之勢,喇叭開口處,色彩絢麗,然后畫三兩條白線伸向花蕊,越往花心深處,顏色越淺,仿佛那濃艷的色彩被轉入一個深深的漩渦里,再也看不見了,無怪乎日本畫家與謝蕪村的俳句“牽?;ò?,一朵深淵色”引起這么多人的共鳴,真的與牽?;ǖ恼{性太相符了。
初中時,我不知道牽牛花有個別名叫黑白丑,初中二年級秋天,教室外的籬笆上開了許多牽牛花,有一天早上,我高高興興地掐了一枝送給我們的英語老師,她卻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謝謝我的黑白丑,當時我尷尬至極、疑惑至極,心想:我送的明明是漂漂亮亮的牽?;ò。稌r候變成了黑白丑了?
老師看出了我的窘態(tài),她把我們帶出教室,站在牽?;ㄇ埃蠋煖厝岬貙Υ蠹艺f:“看,牽?;ㄓ纸泻诎壮?,因為它的種子未成熟時是白色的,成熟后就變成黑色的了,中醫(yī)上把這些黑白牽牛子統(tǒng)稱為二丑或者黑白丑。同學們,其實每一根充滿活力的青藤上,最終都會掛上或大或小的果實,它是植物果實追本溯源的一條路,現(xiàn)在,就讓我們順著這條路去找一找黑白丑吧?!?/p>
那天上午,同學們順著牽?;ㄌ伲徽业搅嗽S多圓鼓鼓的毛茸種莢,打開種莢一看,也真如老師說的那樣,成熟的種子黑得像烏金,未成熟的種子白得像象牙。
從此,我記住了牽?;ㄒ步泻诎壮螅灿涀×诉@位溫柔漂亮的女老師。 (劉新昌)
(編輯: 吳嘉祺)